【子午编辑室】谁让子弹在飞？

对家住南京市江宁区翠屏国际城的秦女士来说，9月12日发生的一幕，既莫名其妙又细思恐极。

当天下午2点多，秦女士推着孩子刚走到小区楼下，突然感觉腰部受到重创，就像有人拿一块大石头猛砸了自己的腰。更让秦女士诧异的是，她用手一摸疼痛处，竟然全是血。

事发时，秦女士的丈夫就站在秦女士身后，两人都未能看清撞击物从哪里飞来。他们本能地以为是高空坠物所致，还当场大声质问楼上是谁扔了东西。丈夫随后报警，受伤的秦女士被送往江宁人民医院诊治。

医院拍摄CT显示，秦女士的腰部进入了一颗子弹状物体。当晚8点多，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手术，子弹状物体被取出，经当地警方鉴定，这是56式步枪射出的子弹。

秦女士体内取出的子弹头

秦女士说，事发后江宁区开发区派出所民警告诉她，就在她中弹当天，南京邮电大学的学生正在他们小区附近翠屏山上的一处射击场进行射击训练。警方也证实了流弹就是从这个射击场射出的。而这个射击场属于南京师范大学人民武装学院。

目前，受伤的秦女士已经出院、可以下床走动，但被流弹击中造成的腰椎第四、五节错位，是否有后遗症仍然很难说。涉事大学的相关负责人也到医院看望过秦女士，相关赔偿事宜仍在商定中。

秦女士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当初在翠屏国际城买房时，她对周边有射击场存在的事实毫不知情，既无人告知也没有规划显示。最近两年，流弹伤害事件秦女士也有所耳闻，但是由于击中的多是玻璃、车辆，没有造成严重伤害，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这次子弹射中自己，而且襁褓中的孩子就在身后，这让秦女士无比后怕。

【视频】受害人秦女士：宝宝就在我身边 子弹偏一点伤害的就是孩子

正如秦女士所说，她居住的翠屏国际城已经不止一次发生类似事件。一年前，翠屏国际城还发生过一位农民工的屁股被流弹击中的事件，一户居民家的空调外机也被击坏。

在秦女士受伤当天，翠屏国际城还有一户居民家玻璃被击穿，弹头留在客厅内。居民提供的照片显示，子弹射在墙壁上形成裂纹，地板还有子弹坠落砸出的小坑。

2016年9月流弹射入翠屏国际城居民家中破坏墙壁

翠屏国际城对面的挪威森林小区，也曾有流弹“光顾”。2015年9月，一户居民停在小区路面的车子被敲碎了后窗玻璃，车主在后备箱缝隙中发现了一颗子弹。

这些意外事件最终多以私了结束。以流弹敲碎车窗事件为例，组织军训射击的学校向车主赔付了4500元钱。

2015年9月流弹射入挪威森林小区击中汽车

子弹是怎么从射击场射到小区的呢？地图显示，射击场所在的南京师范大学人民武装学院位于翠屏山的山腰上，它的靶场经常被用作学生军训的射击靶场。

而射击场与秦女士居住的翠屏国际城直线距离仅1300米，同等距离内还有挪威森林、香山美墅、南航大教工宿舍等居民小区，居住人口超过万人。

靶场所及范围内的居民区

《新京报》记者唐瑶连续多日在翠屏国际城以及周围小区采访，她从居民口中得到的反馈是“我们生活在枪口底下，天天担惊受怕、睡不好觉”。居民们还说，他们曾经尝试向街道办、房管所、甚至当地的市长热线去反映，但得到的结果是“不归我们管”，无助的居民只好不了了之。

【视频】《新京报》记者唐瑶：居民受流弹侵扰向多方投诉 结果却是没人管

靶场附近为何会有如此密集的居民区，靶场的选址和附近小区的规划又是否存在问题？根据查询，国家层面目前只有一份由国家体委和公安部于1958年发布的《射击场设置管理规程》，当中对于选址问题只是提及在市区内建筑的射击场应有围墙。不过，这份标准距离现在已经近60年，城市发展进程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从地方层面来看，公开能查询到的，也只有北京市于2013年颁布的地方标准《射击场设置规范》，当中明确规定，射击场应避开人口相对集中的区域设置，城区和郊区的城镇地区不应设置室外或半封闭射击场。室外和半封闭射击场应充分利用射击方向有山体掩挡的自然地形，射击方向最大射击距离内的空间区域有居民聚居区、风景游览区、企事业单位、交通干道沿线或其他重要设施、场所的，应设置靶挡等安全设施。

北京市《射击场设置规范》

此外，规范中还详细规定了靶道区的设施设置标准：“靶道区域两侧应建靶道挡墙，挡墙高度不低于3米，挡墙的材料和厚度以保证射击子弹不能穿透为标准。”

从这点来看，流弹能够射到远处的小区，似乎靶场在设计时存在一定疏漏。但是，根本的问题还是在于，不该相邻的靶场和小区成为了邻居。

据南京师范大学人民武装学院官方网站介绍，该学院是2000年3月经江苏省教育委员会批准的一所全日制公办普通高等学院。公开资料显示，事发的翠屏国际城是在2008年建造的，即便是周围较早的小区挪威森林，建造年代也为2005年，都晚于武装学院的开办时间。

靶场负责人则认为，小区流弹伤人事件频发，肯定是当年规划建设有疏漏，如建设地点设在靶场流弹射程内。而南京市江宁区规划局规划科负责人在回应媒体时透露，当年规划建设住宅时，他们并不知道翠屏山上有靶场。从这话中不难看出，是先有了靶场，后才有小区建设在了靶场的射程范围内。

相邻权

说到底，是有关部门做城市规划时的盲目，“乱点鸳鸯谱”，才使小区与靶场做了邻居。

早在2014年，有媒体报道说，河南郑州一小区居民反映，每天都有不少铅弹落在他们小区，原因是他们的邻居是河南省射击运动管理中心。跟南京的情况类似，也是射击中心建成在先，居民小区规划在后。

法律里有一个概念叫“相邻权”，是指对房地产相邻各方行使房地产所有权或占有、使用权的合理延伸或必要限制。小区与射击场相邻，显然构成了对邻近小区"相邻权"的侵害，是可以诉诸司法的。在郑州的事情曝出后，就有专家建议，应该将“相邻权”概念引入到城市规划当中，以形成一种权益制约机制。

秦女士的遭遇曝光后，舆论大多认为，高校靶场流弹，击中城市规划软肋。随着城市的飞速发展，土地和空间的利用率不断提高，建筑和人群密度进一步增加，各种元素难免会“摩肩接踵”。然而，作为城市管理部门和规划设计者，还需更细心、贴心。至少，应把群众利益放在首位，莫让小区在“枪林弹雨”中颤栗。

对于靶场与小区相邻的现象，看看新闻Knews评论员刘晶瑶认为，这暴露出城市建设的短视和利益驱使的偏差。在个别地区，“规划规划，纸上画画，墙上挂挂”的现象并不少见，这违背了科学规划、合理设计的城市建设初衷。有些城市，建设规划常为长官意志所左右；有些地方，在规划方面缺少法律的严肃性，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不究，成了开发商利益勾兑的筹码。这些规划乱象不除，何谈城市可持续发展？何谈百姓安居乐业的起码保障？

【视频】看看新闻Knews评论员刘晶瑶：规划规划 纸上画画 墙上挂挂的乱象 有违城市建设初衷

刘晶瑶建议，当下最为经济效率的解决方式，莫过于由地方政府主导，引入相关领域的建筑设计人员，规划出最为有效的预防措施，比如加高围墙、提高靶场的封闭性等等，最大程度地减少靶场对于居民生活的影响。

此外，刘晶瑶提出，相关领域的标准和法规严重滞后，缺乏战略性和前瞻性，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显然无法成为规划的蓝图的正确指引。而且标准滞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应该是有了标准，现实中却因各种利益纠葛，却不断被打破。说到底，城市规划必须有底线有原则，而底线应该是保障各方的利益诉求，保证社会稳定、百姓的基本权益。

（编辑：陈佳雯）